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纽约州的夏雨
纽约上州之夏,虽燥热如烤箱,但许多人却无须用空调,只需几个风扇就行了,因为纬度较高的缘故,太阳底下虽如烤箱,斜阳归去后的地气,却没有曼谷和桂林的七月那般闷热,每每还有凉意。也因此,美国人好用一种窗扇,卡在开窗后的窗台上,直接把窗外新鲜的凉爽汲进室内,等同于空调的作用,而且比空调健康和节能得多。这就是美国式的聪明,他们不耐于中国宏润扇式的花哨小聪明,更无视泰人低层次的浮华:在凉爽贵如金的曼谷,泰人设计的住宅既不通风,也不尚开窗,他们似乎以为把门窗关死,才是隔热的妙法,他们设计的台扇、落地扇,足以让中国消费者回到八十年代。
由于美式租屋装有阻散热防寒材料的缘故,夜间的凉意难得进来,冷天的温室效应夏天就变成烤箱效应,遂不能不买美式窗扇。作弄人的是,买回美式窗扇的当天下午,风云突变,炙烤了半个月的红火艳阳无风的傻热天气,变作乌云翻墨凉风汩汩,从东南大西洋上来的风,浴面入心而来,霎那间神清气爽如醍醐灌顶;这风,又如顽童的千手,乘人不备,掀窗卷帘而入,入室乱翻。。。当夜安息,全不需电扇,反得盖上毛巾毯,后半夜凉得换上薄棉被。
上午睁眼时,窗外铅云下绿浪摇曳,早换作清凉世界,出门时如桂林五月暴雨季风间隙般的感受,约摸二十三四摄氏度,穿长袖棉衬衫如浴春风般美好。这纽约州之夏,天说变就变,一夕之间竟然骤降十度,勾勒出一种粗线条的阳刚。走在路上,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,那雨水特别凉,就象桂林暮秋时节珠盘落玉的那种小雨,幸而已经带了伞。
自从对街那棵大柳树被除去后,这里再也找不到故国的一抹背影,穿过那一大片熟悉的林际的草地,就象一个不甘为清国奴而向西流亡的东干人穿过天山草场一样,经陌生走向陌生。。。只是这片大型刈草机嗡嗡修剪过的草场,被凉湿的东风扬起阵阵浓郁的草香,沁人心脾,那是久违的童年的草香 -- 从龙隐路南瓜苗圃到七星山下的儿童乐园。。。整个童年时代都浸润着这种草香,忽然有一天,这种草香消散了,童年也就化作了一串流淌的歌声。
但这草香,也只是似曾相识而已,山涧的桃花好象还开在昨日,已然浑浊的河水却已至中游河曲,忽又喜逢片片桃林,有道是: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”,此桃花似彼桃花,但此桃花非彼桃花,但若此花和彼花绝然无关的话,为何总会有周而复始的“似曾相识”呢?
雨碎玉般地下着,原野边上的簇簇紫罗兰一夜之间从烈日下枯白的草缝中探出脸来,就象小家碧玉们悄悄地开启了梳妆的轩窗。十九年前的仲夏时节,我也曾于桂林电子工业学院的葱郁枫林间凝望着这紫花,就如同凝望那双永远错失的、如《水边阿娜狄斯》一般欢快、忧郁和深不可测的大眼睛。
来美后,我曾经有两次望着这种似曾相识的眼睛,但随着那眼神而来的,却是因嗜烟而沙哑的英语,而不再是那如小提琴A弦柔板的漓情软语了。
林野上的风骤然起飚,森林公园绿涛翻飞,茂密高大的榆树树身强烈撼动,但顶尖仍于震颤中巍然耸立,那一身执著的深绿,恍若在绝境中恪尽职守、坦然面对命运归宿的德国军人。
随着劲风来袭,淅淅沥沥的碎玉猛然变作豪雨乱珠,真有点“白雨跳珠乱入船”的感觉,雨伞哪里遮得住?倏尔间两小腿裤管湿透了。而在劲风中兴奋摇曳,树叶阴面外翻有若打霜的那棵老树,好似秀峰漓水边酒后豪情泼墨的苏东坡。我不由猛然想到:我父亲生前不也有这样的豪情吗,他的豪情逸兴,明明在这汩汩的风动当中,哪还会窝缩在褂子山下的那个坑穴里内呢?中国式的上坟,既不必要,也毫无美感。
在这个世界上,唯有美是没有国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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